1月26日早10点我来到离家8公里外的某家电影院观看了深海，我不得不跑这么远，因为武汉现在有IMAX深海的影院已经少了很多，要碰上时间合适的则更少。而我从春节的第一天就一直关注深海的票房，并在大年初三决定尽早把电影看了，不然以后可能排片被挤。

【资料图】

这部片子大概制作了七年，相比之下，追光动画的每部电影是三年多点，暂估为三年半，成本则是联合创始人于洲透露的“两千多万美金”，我们暂估为1.5亿人民币。1.5×2＝3,深海的成本保守估计可能来到3亿人民币，同时要知道，追光的电影制作已经是比较精熟的工业化生产，项目管理可能是国内业界最强之一，即基本没有同行比追光更擅长控制成本，所以深海的3亿成本真的非常保守了。如果稍微再放松一点，深海可能会是一部10亿票房回本的动画国电影，这将是国产动画电影前无古人的天量成本（举国之力时代除外）。

我今天看到一个说法，说《深海》的投资有一部分是为了后面的《大圣闹天宫》作预研，算是技术储备，所以深海的成本没有那么高——说法很眼熟，就像游戏科学认为研发黑神话悟空的技术投入可以看作是公司手游项目的技术预研——这话是优先对投资人说的，而且是相对长期的投资人。

当然，这种级别的资源是田晓鹏导演应得的，他和大圣归来是中国CG动画电影史的里程碑，直到今天，能同时取得口碑票房双丰收的电影也只有两部而已。大圣后七年磨一剑，任谁都认为《深海》值得追加投资。

现在似乎很多观众将《深海》称作今年春节档的遗珠，恕我不能苟同，我更倾向于《深海》是一个花大钱买给国内全体动画电影公司的教训。

《深海》上映之前我在BB空间不止一次表示非常看好，因为它打磨了七年，一定有一个足够出色的故事。七年时间，剧本会随着动画制作不断完善，它只会越来越圆润，直至“精纯”，就像张三丰的内力一样。

《深海》会输吗？它没有理由输，如果翻车，最大可能是“导演的表达欲望碰上天量资源后开始膨胀”。上映后票房不如预期也一度让我以为一语成谶，但看了电影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深海》真的是因为档期不合适、讲抑郁症、死了人、怪物太恶心、故事太黑暗而遇冷？

开什么玩笑，它的问题在于我发现B站上每一个试图安利它的UP主在复述剧情、剖析内核时讲得都比电影精彩。

田导的表达欲望没有膨胀，而是……萎缩了。

这是真正的萎缩，田导没有安排大量的人物、复杂的人物关系、玄而又玄的台词，他只想讲一个道理，就是自认为被生活抛弃的人应该重新成为自己的主人。

除此之外的东西他似乎没有兴趣。

好比一颗樱桃，主创想讲的道理是樱桃核，他们太喜欢这个核了，太想讲了，但核只有一丁点儿大，所以不得不在核的外面包裹些东西，好当成一个樱桃卖出去。

所谓外面的东西，就是卫生纸做的果肉和金子做的果皮。金果皮当然是画面，纸果肉则是故事。

我能不能认为，《深海》本来想讲一个这样的故事：①参宿因家庭变故，变得拘谨消沉；②参宿阴差阳错之际来到深海大饭店，与老板伍佰和一众神奇生物相遇；③相处过程中，她受到了大家的关注，体验到了被需要被认可的温暖；④在大家庭的氛围里，参宿的渐渐开朗；⑤南河作为男主，以不由分说的态度鼓励参宿；⑥一番折腾后，参宿发现从来没有什么奇幻旅程，只是自己坠海濒死时的幻梦，梦中的各种生物只是之前所见事物印象的形变，南河也只是为救自己而跳船的小丑，现实中的小丑在和参宿漂流时反复鼓励她，现实中的话语也和梦境一一对照；⑦体验了生死和真正的关怀的参宿变得勇敢起来，长大后去了南河的家乡。

这七个步骤，《深海》每个都讲了，但主创很明显只想讲①⑤⑥。

①处内容主创合格完成，参宿那种面对他人的畏缩表现得很到位，让我很心疼；⑤处严格来说只有伍佰在夜空下3D转2D的那段慷慨陈词，虽短，同样发挥出色，将一个单纯的成年人的善意表现得非常浪漫；⑥处兼具说理、反转、催泪等功能，是全篇的高潮。

仅①⑤⑥三处来看，最多再加一个⑦，深海确实称得上是春节遗珠，但②③④的存在使这种说法完全不靠谱。

在前一个小时里，也就是②③④段，是描绘饭店环境、刻画饭店人物、讲述人物交互的黄金时间——主创显然是知道的，所以从参宿上船开始就是漫长的强制搔痒，各种肥胖、软弹、黏滑的物质挤满屏幕，缤纷色彩也让人目不暇接，费这么大劲儿是为什么？为了让观众在接触到电影内核之前先认可电影的奇幻气质和独具一格的美术风格，说白了，还是为了趣味性，从长远看，这种奇幻气质还肩负着最后被毁掉以给观众更强冲击的重担。

但你看看，②③④都讲了些什么玩意儿？我的看法是啥也没讲。桥段太笨拙（“客官别走，我给你们表演个节目”）、笑点太少太勉强（只记得至死不鱼）、萌物镜头不足（小海獭戏份和预告片里差不多），商业片的基本元素都没有做好，就不要指望它带来商业片该有的成绩。

我以为7年时间，深海会有迄今为止最高完成度的趣味性构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就电影②③④段体现的这些玩意儿，别说7年，7个月都不可能只有这种水平。

说到商业片元素，商业片里经常会有一群扁平但特点鲜明的配角，比如勇敢坚毅的黑人副队长，瘦小内向的亚裔技术员，一肚子坏水的拉丁裔街溜子等等，他们与主角的交互不仅充实剧情，也处处体现“团队”之氛围。

而深海的所谓团队仅存在于预告片里，正片里除了海象阿花，其余人的戏份少之又少，连人物都没立住，更别提和主角的交互了，你真指望靠一身肥肉让观众喜爱？

如果你认为配角在深海中不重要，重头是伍佰，那我还得说，电影有效时间一共105分钟，最能烘托形象的那场戏，3D转2D的那场，出现在第几分钟？72分钟。

72分钟之前，伍佰一直在，但一直在使相，一直在讲着信息量极低且不甚连贯的台词。不夸张地说，72分钟前的伍佰虽不招人烦，但是个让人提不起兴致的角色。

我看到所有推荐深海的视频讨论区里，都在将票房不利归结于审核删减，档期不好，内核太黑，并认为相当一部分不喜欢深海的观众“缺乏共情能力”、“没有生活经历”、“太年轻”、“没看懂”。

这种混账逻辑我在看电影之前读到只是觉得有点混账，看了电影觉得更混账。

我只想知道几个答案：晦暗的内核和前70分钟精彩的故事是否冲突？前70分钟的故事是否会因过于精彩而使内核贬值？《深海》团队对于前70分钟只有画面而毫无趣味性的安排到底是实力不足还是刻意为之？如果是刻意为之，那么做饭、上菜、砸场景、表演节目、海精灵暴走、打工、大航海，这些内容在前70分钟到底是为了充实趣味性还是为了水时长？如果你坚持认为深海和那些老套的商业动画不一样，不能以同样的要求苛责深海，那么深海以至少3亿的投资玩这样的花活是否合适？如果你认为那是肮脏资本的事与你无关，那么广大观众没有为大圣归来导演7年心血之作捧场，你有什么意难平的？

深海花了7年，投了至少3亿，主创有几个胆也不会把他整成小众向电影，前70分钟的情节安排已经非常明显，就是要打造一个极富特色的奇幻之旅，但结果是极富特色的奇幻乏味之旅。

本来问题的解决思路非常明晰：让能感同身受的观众畅享全片，并着重看①⑤⑥⑦段，对内核没兴趣的观众可以注重②③④段，至少看个人物成长看个乐，而且②③④段越出色，寻常观众便越会为⑤⑥⑦段而触动，皆大欢喜。可结果是部分认为仅凭内核无法让这部电影出头的观众表达了对深海的不满，却被当作冷血动物，仿佛不喜欢深海是因为不肯共情不幸者。

这是一个比深海前70分钟都有趣的问题：你喜欢深海是因为你能共情不幸者，那么他不喜欢深海是因为他不能共情不幸者吗？

《深海》票房虽没有达到预期，但它依然有着重大意义。即国内的动画电影导演在有了天量资源后应该怎么做？由于下一个能拿到同级别甚至更高资源的导演只可能是饺子，所以问题就变成了：饺导的下一部电影应该怎么拍？

如果还有人念叨“拍点大众向的”、“拍点合家欢”、“别整那么多幺蛾子”，只能说他可能还以为错的是这个世界。

总体上我对深海没什么意见，也不可能为两小时和几十块钱后悔，因为画面真的非常美，我能看一整天。但我一点不会为它今天的状况感到意外。

如果说还有什么情感，可能是失望。七年时间，几亿投资，本不应该这样，本不应该这样。